作者简介:周美兰,1970年出生于江西余干,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研究生毕业,曾经担任大学教师,报社记者,现任《中华合作时报-烟草周刊》主编。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飞天》和《中华合作时报》发表小说和散文多篇,其中《大荷嫁人》和铁凝、王蒙等著名作家一起获新世纪第二届北京文学一等奖。《族斗》是作家近期发表在《飞天》的中篇小说。
青菱是一个出生在鄱阳湖畔的少女,在方圆几十公里有着较好的口碑。可是因为去沙洲打草,她被人坏了身子。坏她身子的人是谁?她命运的改变会导致一场家族的械斗吗?
(一)她被人盯上了
有水的地方,湖草就丰美。
青菱、小艾和金镯子站在齐腰高的湖草中,互相拉开十扁担的距离,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开始打草。本来三个人约定,每拉开一段距离,就要互相喊一嗓子,以免走散了。
青菱直起身子喊:小——艾,金-镯-子!青菱的嗓门很大,娘说她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强到可以把水缸震裂。可是到了沙洲上,青菱的声音仿佛被风拉长了,又仿佛是风中飘荡的芦花,在空中飘了很久很久,她的声音才会被金镯子和小艾接住。但是要等金镯子和小艾的回音,仿佛要经过一个冬天那么漫长。
青菱喜欢这种感觉,每当她喊嗓子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起来,她就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跟着声音一起,变成了一缕烟,在沙洲的上空回荡。
在娘的眼里,妮子就是一团飘絮,或者是一缕青烟,飘到谁家就在谁家生根,嫁到谁家就钻进谁家的烟囱,一点分量都没有。
青菱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一缕烟,或者是一团飘絮,这样她就可以自由地飘荡,飘到沙洲上,飘到湖中间,飘到那个她曾经滞留过的城市,与禾子生活在一起。
禾子是在打工时认识的,两个人互相照顾已经好几年了。都说到了外面父母管不住,可是青菱仍然顺从地回了家。青菱还是原来那个青菱,黑头发扎得顺顺溜溜,旧衣服穿得规规矩矩,低着头干活,轻着声音说话。
多规矩的妮子。方圆几十里都这么夸青菱,可是青菱自己知道,她的魂丢到外面了。
一个妮子,有了好口碑,胜过10万两黄金。青菱打工五年,帮家里的房子翻了新,供弟弟读了五年书。没有人说过青菱一句坏话,更没有人怀疑青菱钱的来历。去外面五年回来,青菱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一个红唇鲜艳的妮子,而且马上要嫁人了。
夏季刚刚过去,秋天还没有完全降临。沙洲上的湖草虽然很茂盛,但是还没有完全枯黄。尤其是早晨的露水过后,湖草上还泛着青绿的波光。青菱低着头,脸颊紧挨着湖草,鼻子就闻到一股湖草特有的清香。娘说没有完全成熟的湖草,就像十七八岁的妮子,看着成熟了其实青涩涩的。
青菱知道娘话里有话,娘借着湖草在说她的婚事呐!知女莫若娘,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娘是在告诉女儿,外面世道很乱,她虽然看上去长大了,其实还很容易上当受骗。青菱说她在外面不会被人骗,她只是觉得自己还小,几个哥哥都没有娶亲,她想等嫂子进门后再出嫁。娘说青菱是妮子,妮子出嫁不能等。就像湖草,谁有耐心等到湖草干枯了再来收割呢?娘不给青菱任何借口,她用她的方法强迫青菱回了家。青菱割着草,想着娘的话胸口就闷。在家里她只能忍着,忍得胸口痛。 到了沙洲上,她就可以喊出来。
小——艾,金-镯-子!青菱听着自己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像波浪一样远去,又一声一声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掉进湖里,她的眼泪就花花的落下来。这个时候,沙洲是寂静的,除了青菱割草的声音外,只有一团一团如花絮一样飘动的腻虫子,发出嗡嗡的声音。远处传来水鸟尖锐的叫声,一群大雁排着队从容地飞过。
尽管青菱离开那个城市时,曾经跟禾子说得很明白,她是回家成亲的。可是禾子给她发电子邮件,说他也要回他的老家成亲时,她觉得天空都暗了下来。在一起做工五年,他给她买饭票,她给他洗衣服。他给她买蛋糕过生日,她就用同样多的钱买衬衫送给他。你来我往,两个人谁也不欠谁的。虽然两个人却连手都没有拉过,可是却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把他们越拉越紧。突然,这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断了,青菱觉得自己掉进了湖里,没有了着落。
时间就这么在青菱的叫喊声中过去,太阳已经慢慢从高空往西斜。青菱的身后,躺下去一大片湖草,在太阳的烘烤下劈劈啪啪的响。青菱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抬起头,忽然想起小艾和金镯子。她只顾自己埋头割草,痛快地叫喊,却一直没有听到她们的回音。青菱试着又喊了几声,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可是除了风吹湖草的簌簌声,远处传来的湖水的波涛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青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提取镰刀往回走。走到三个人分手的地方,不但没有看到小艾和金镯子的身影,就连她们的东西也不见了。青菱有点着急,在湖草中间跑来跑去找寻,结果发现周围的湖草根本就没有动过的痕迹。
青菱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已经意识到小艾和金镯子是故意丢下她一个人。她小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女伴作弄女伴的情形。女伴之间互相开玩笑,虽然不是恶意的,但是保不准她们也被人利用。青菱相信小艾不会作弄自己,但是她不太了解金镯子。青菱记得曾经有一个妮子,在沙洲上被女伴独自丢下,晚上被尾随的后生坏了身子,后来被迫嫁给这个后生。
青菱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离开,可是天已经开始暗淡下来。青菱她们是从湖堤走路来沙洲的,如果按照原路走回去,至少要走3个多小时。对于一个妮子来说,独自走夜路不比一个人留宿沙洲更安全。因为藏身在无边无际的沙洲上,有湖草芦苇的掩护,有野鸭野兔水鸟作伴,比一个人单独走路目标小得多。
青菱懂得在沙洲过夜,如何自保。趁着天没有完全黑,青菱把自己割倒的湖草捆扎起来,一捆一捆抱到距离割草很远的地方。东西南北各堆了几座小山,青菱另外又找了一片比较干燥的地方,把剩下的湖草都堆到一起。一层一层的铺好,青菱终于歇了下来。
青菱躺下来的时候,心里却波涛似的翻滚。她在想小艾和金镯子为什么丢下她不管,想来想去,青菱想不出任何理由。除非她们是受人之托,故意把她骗到沙洲,那么这个背后的人又会是谁?青菱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即将跟她结婚的对象。因为青菱一直不太同意与他结婚,他曾经托金镯子约她单独相会,也被她拒绝。可是青菱又怀疑,她的对象不可能做出这么一个举动,因为他是一个拄着双拐的瘸子。就像电光一闪,青菱的脑海里忽然蹦出禾子的影子,因为她曾向禾子讲过自己家乡的许多风俗。记得他曾经对她开玩笑说,如果她家里反对他俩一起,他就用这个方法先得到她。小艾曾和自己一起打工,与禾子也很熟。难道禾子偷偷找到小艾,托小艾把自己骗到沙洲上吗?
想着禾子千里迢迢赶来,青菱的心一阵激动,身体一阵阵的发热。她把盖住自己的湖草推开,不由坐起身来。抬头望望天,天空黑漆漆的,连一颗星都没有。青菱忽然有些担心,如果真的是禾子,他从来没有来过沙洲,天这么黑,他如何找到她。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