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乡下的日子好过了,各家遇上啥大事小情的,都要办置一下,热闹热闹,俗称“办事”,到场的人也叫“随礼”“上礼”。
细算起来,我在三合参加这样的场合多了:有闺女出门子儿子娶媳妇的,有小孩满月老人过生日的,有孩子上学当兵的,还有上房梁搬家燎灶坑的,当然也少不了办白事的。
一般人家办事,很少上县里的饭店,一来道远,二嫌酒菜贵,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在家跟前合算。
我随礼最多的,是孩子上学。有的人家,刚打听到孩子考试的分儿,就张罗开了,急三火四的,响动挺大。起初时我糊涂,傻了吧唧地问:“孩子考哪儿呐?”人家说:“分儿够了。”果真那家的孩子上学了,考啥地方不清楚。
熟悉的人家办事,信得过我,请我写礼账。
写礼账,是个有脸面担责任的活,得俩人。我管记,主家的一个亲戚收钱。写礼账不能对付,每回都混个单独的屋子。在我俩面前,摆着张小课桌,也有用炕桌的。桌上搁着一本账簿子,横翻,红格,竖着写,给人一种回到老年月的感觉。我心里发笑:自己戴副眼镜,记着账本,就差一顶瓜皮帽了。
在农村,亲戚里外的圈套圈,四乡八屯大老远的,伸根竿子就能扒拉上,打断骨头连着筋。随礼来的,有一大半,我都不熟悉,全靠收钱的亲戚指点:谁是谁的啥,谁的“大号”或“小名”叫啥。我顺着音写,不管是别扭还是不别扭,同音字还是儿化音,比如:“六指儿”呀,“二牤蛋”呀,“朱崽子”呀,“牛老艮”什么的。跟我熟悉的哥们逗我:“吃啥药了,你能把人名写全乎喽?”
随礼的人一手掏钱,一手抓几粒糖块,或一把瓜籽,或三四根烟卷,一手空一手不空。盘子一会儿就见了底,得紧着添。
按理说,礼账是不能随便叫人看的。张三多,李四少,厚厚薄薄,该闹了。我抹不开面子说,只好用巴掌捂住,还得装出没那回事的样子,挺难的。
到了晌午头,该开席了,还有人稀稀拉拉地来,我俩没空儿。“捞头忙”(大管事的)的就叫人端来四碟凉盘,荤的素的都有,堆上了尖儿,估摸是拣好的上了。酒也有,啤酒开了盖,呼呼冒着沫儿。这时,主家满脸光彩,一边往我兜里塞烟,一边说:“甭急,先垫垫肚子。”
着乐的是,有的人家随二十块钱的礼,可掏出的是百元的票子,嚷嚷着让找八十。我憋不住笑,往后一看,他一家来了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怕是兜里还揣着塑料袋——乡下办事有个习俗,吃完席后,剩下的饭菜可以带走。性急的人,还没等散席,就赶紧满桌子划拉,捞不着的,就冲别的桌使劲,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忙活到下晚,账拢完了。主家忙把我拽上了桌,按在了首位,陪着的是远道来的“坐堂客”,大多上了岁数。桌上的热菜,全是刚出锅的,比开席时全乎,碟摞碟、碗摞碗的。酒是“白、啤、色”,统统倒进一个大脸盆里,拿碗舀着喝。
这功夫,还有人来,礼钱搁下就走,拦也拦不住,不用说,他们八成是来还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