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大后方有所谓文化三坝,说有华西协和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燕京大学、齐鲁大学的成都华西坝,是天堂;有中央大学、重庆大学、中央工业专科学校的重庆沙坪坝,是人间;陕南城固的古路坝,有西北工学院,因为校舍残破不堪,管理混乱,生活条件极差,被称之为地狱。其实大后方还另有一坝,就是复旦大学和江苏医学院所在地的重庆北碚夏坝。因为中央大学的学生众多,可以说沙坪坝及其附近的中渡口,几乎是中大学生的天下。
当时考进中央大学的,估计有三分之一是国立中学毕业的流亡学生。这些学生进了中大以后,享受贷金待遇,都是家在沦陷区或接近战区,经济来源很少;只有靠重庆的亲朋好友有时给点资助,为数也是很少的。中大的学生宿舍住上下铺八个学生,加上两排床之间放置的两张四抽屉的大书桌,一张桌子对面各坐两人。每间宿舍大概也只有十来个平方米,这真是斗室。平时白天大家的系科不同,上课的时间也不一致。可是一到晚上,大家都要到宿舍自修,八人把个斗室挤得真是水泄不通。
有人想出办法,到沙坪坝或附近汉渝公路上的茶馆里,花上约值现在的两元钱,泡上一碗沱茶或瓜片,不然也可以再节约一点,要一碗“玻璃”(川人真是讲噱头,称白开水为“玻璃”)。玻璃是茶价的一半。这样,泡一碗茶或玻璃,就可以坐到一个竹编的软躺椅上,把茶放在凳子上,茶馆的灯光又亮,看书整理笔记都绝无问题。更妙的是一杯茶泡定,在一日之内就有“永泡权”。你泡过茶之后,坐上一小时或半小时,或去上课或有事,你可以向茶馆老板打招呼,叫这杯茶和座位“给我保留”,你上完课或办完事回来,仍可享受原来的躺椅和碗茶。有时来了朋友,在宿舍内实在无法接待,通常也是到茶馆里坐定交谈。重庆当时经常停电,一到停电时,宿舍里实在呆不下去,三五同学相约去坐茶馆,茶馆备有电石灯,也很亮。大家坐在茶馆里海阔天空瞎谈,经常批评时政。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茶馆里,大家大声争吵,也没有人感到奇怪。也有同学约集四人或五六人,到茶馆里作桥牌大战,以致战到茶馆打烊方休。茶馆几乎成了当时中央大学学生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可以肯定,中大学生没人没坐过茶馆。
沙坪坝当时有家最大的茶馆叫九九茶园,是开在一片空场地上,每晚华灯高照,一片繁荣景象,据说此园有一百多个座位。添水的“么师”确也有一副本领,能在人丛中把手中提着的开水冲到老远的茶碗里,我就遇到开水从我肩旁冲了过来,丝毫对我未有影响。不过在茶馆里都是做学生的生意,没有赌钱的,也没打架的。
中大后来回到南京,在南京文昌桥的宿舍区,竟有一家茶馆是由重庆跟到南京的,但开张以后,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中大学生坐茶馆的风气已大为褪减了。
(摘编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