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说笑着的青年男女,腋下夹着书,相拥进茶艺馆。打开的书放在桌上,相视而坐,窃窃私语。茶上来,女青年合上书,指书似问男子,男不语,欲饮茶,女手按茶盅阻止,男笑而指书作答,女颔首,男始举茶盅,轻啜。继而再打开书,喁喁细语,头越来越近,依偎在一起。
时光闪回。跨越南北两宋的女词人李清照与右相赵挺之之子赵明诚婚后回归乡里。生活十分闲适,闲时常以茶为“赌资”,以书本知识为“赌注”的翻书赌茶游戏。由一人说出一句或一段古诗文,让对方猜出处,源自哪本书的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猜对了的先喝茶。清照自幼才藻,博闻强记,胜多负少。明诚虽有七步之才,却常猜不中。但猜中的清照端起茶杯,还没喝一口,明诚的一句笑话,惹得大笑不止,以至茶水倾覆怀中,洒湿衣襟。夫妻的琴瑟和鸣,鱼水和谐,相濡以沫,感情契合的生活,被李清照写在《金石录·后序》中,成为千古佳话。以至“赌书泼茶”成为典故流传。对于茶,晚年多病的李清照只能“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了。
茶这东西很能激发文人的情怀。“画檐蛛网,斜阳烟柳,即使是断肠处,也得风流”。时光一晃五百多年,无独有偶,一位被称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满族人叶赫那拉氏的后裔——纳兰性德,竟然成了李清照的隔世知己。在他的《浣溪纱·谁念西风独自凉》中写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作为清代第一词人的纳兰,为什么要用“赌书泼茶”这个李清照和夫婿赵明诚的闺阁趣事入词呢?
纳兰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满洲正黄旗人,康熙首辅之臣明珠长子,康熙进士,官一等侍卫,善骑射好读书。二十岁时,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其妻“生而婉娈,性本端庄”。婚后夫妻恩爱,新婚美满生活激发了他的诗词创作。但是仅三年,卢氏因难产而亡,这给纳兰性德造成极大痛苦。
纳兰可能有感于李清照夫妇的伉俪情深,提笔写下了“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名句,喝茶本已是雅事,而相知相惜的二人更是在闲暇时,以茶赌书增添生活情趣,即使不慎将茶泼洒在身上,余下的仍是满身茶香,真可谓高雅之极。难怪清照又言他们“乐在声色犬马之上”,有书有茶,这乐趣岂是只知沉迷于声色犬马的人能够领会的?
纳兰性德作为一代风流才子,在他愁云惨雾的爱情世界里,丧失了这么一位才情并茂的妻子,无限的哀思如泉涌。他便把所有的哀思与无奈化为“当时只道是寻常”,来解心头之痛。
“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也许正因为寻常,就总以为它会永久存在,长伴己身,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短暂。如今再举起茶杯,面对的已不是卢氏盈盈笑靥,脉脉情意,泼茶倾覆的是幸福失却的追悔。难道茶融入情爱之后,只能成为对美好幸福的“空忆”?
是啊!“赌书空忆泼茶时”。时光又逝去60多年,曾为纳兰性德的当朝同事、曹寅之孙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出“赌书空忆泼茶时”,为性德作了回答。这句诗出自林黛玉的《十独吟》,曹雪芹曾在《石头记》原稿中提及,后来在1987版的影视作品《红楼梦》中,重现了林黛玉“右录药余偶得十独吟”的场面,林黛玉把感怀写在绢帛上:“赌书空忆泼茶时,铁马秋风乱入诗。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
纳兰性德也早在《饮水词》多次提到“红楼”,可能这也是让后世的《红楼梦》为“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再续前缘,让茶永远融入古往今来的爱意浓情中…… (王学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