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晨露,没有晚霜,只有浩瀚的大沙漠上一行蠕动的队伍。大自然丧失了草绿、丧失了花香,甚至连丰富多姿的生命也长眠了。
黄昏和早晨一样美丽,夕照与朝阳同映辉煌。骆驼昂首阔步地不断迈出自己那四只大而厚实的脚,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枯燥得不能再枯燥。马鞭早已没用,驼铃也不再响起,唯一活着的是涌动的热血和前行的信念。
疲惫不堪的四肢不能湮没大脑的康健大脑的敏捷。我忽然意识到那起伏的驼峰将铸成跨世纪的年轮,在沙漠上映照光芒的太阳其实不正是悬挂了多少岁月的航标吗?它将壮士前行的身影写在茫茫沙漠,写成永不枯寂的生命,写成最壮丽的交响曲。
早晨踏着自己的身影向前走;黄昏驮着自己的身影向前走……前进!这是岁月的琴键拨出的永远不能改变的主题。
二
沙漠神经质的性格使它时而温柔如母亲之慈祥,时而又暴怒如执戈的斗士,那铺天而来的野性的暴逆足以顷刻间震慑弱者的灵魂。勇敢与懦怯,善良和凶恶,光明与黑暗,真理与谬误,美与丑,正与邪在此时此刻变得分明,变得不容丝毫的调和。
沙漠啊!冶炼了岁月的试金石。
风沙过去了,它没有能淹没那一行蠕动的队伍,它们抖落浑身的沙粒,挺立起长长沙漠上高高的脊梁继续前进。这是岁月的沙漠中难以沉沦的脊梁,这是沙漠的岁月中无法湮没的脊梁。
三
我曾有过无数壮阔幽深的梦震颤心灵的梦。我梦见过舒缓恬静的莱茵河水,梦见过凡尔赛宫雄壮的历史画面;我梦见了郑和航海的木船擎起的高高的白帆,还梦见发现新大陆时哥伦布高高眉骨下流泻出的惊喜的泪水;在梦中我听到了黑格尔无懈可击的雄辩,看到了尼采著作时的疯态,还看到了马克思起草资本论手稿时的贫困和艰辛;我听到了“阿芙尔乐”号隆隆的炮声,听到了列宁激昂而鼓奋人心的演讲;我看到了孙中山临终前充满希翼的眼神,看到了毛泽东深沉而庄重的微笑。
我们脱胎于历史的轨迹,幸福的痛苦的美丽的可怖的梦均已消逝,眼前是长沙戈壁和艰难而凝重的脚步。
历史在无数岁月中凝固成昔日的梦,新的岁月又在演绎着没有尽头的历史。
四
现实不再演奏贝多芬的交响曲,也不再有徐悲鸿笔下咆哮着的马群的奔腾。懒惰麻痹无知愚昧还寄生在我们本已沉重的双脚上。所有的悲剧常常导演在所有的你和我中间。
有人讥嘲与诅咒愚昧,可当身临其境的时候便忘却了那些东西是自己百般诅咒过的;有人在抱怨那令天地黯然的坏事,可轮到自己的时候也便面不改色、心神领会地做得更甚;还有不少人在颂扬勤劳,可面对等待开发的茫茫土地时,却迈不动自己的双脚,举不起手中的犁耙。这比茫茫戈壁上汹涌而至的狂沙恶浪更可怖更为可悲啊!沙漠上卷起的沉沙可以震悚弱者的灵魂,而生活中的愚昧却足以使一个曾有辉煌历史的民族迈向衰竭与沉沦。远方的探索之路迷朦着黎明与黄昏时分的神奇,也许,所有的人都要去探索,然而真正的探索却举步维艰。在这条布满荆棘洒满血与汗的探索之路上,强者与弱者的区分又何需进行无休止的辩争呢?
五
莽莽沙漠,遥遥岁月。
我们终于站到严酷的现实面前,落后的霜与雹侵袭我们本已粗糙的肌肤,敲打着我们久已封闭的灵魂。曾经当别人登上月宫与嫦娥共舞时,我们才摆脱了匍匐于地的刀耕火种,手扶起犁,鞭打着牛;曾经当别人向太空迈出行走的脚步时,我们还徘徊在摆脱贫困的温饱线上。
于是,众多的心灵在做着杂彩纷呈的强国梦。有的人坐在自己那不透风雨的书屋里,欣赏着骆驼的模型,做着各种诱人的推断和设想;有的人伏在自己那日光灯下的写字台前,仅仅靠一本本书本的推理构画动人心肠的蓝图;有的人忘记了东方自己的国土,满嘴都在讲“西方”的道理;有的人为了一顶改革的冠冕,把大好光阴付诸于无休止的争执;只有沙漠上真正的探索者,才敢于正视苍茫沙漠上布满暴逆和饥渴的艰难旅程。一切生动的语言美妙的蓝图,无端的抱怨虚伪的吹捧,都将为沉沙恶浪所淹没,未来前进之途将诞生伟大的强者。站在绵亘无尽的沙漠上,我终于懂得:真正的探索者就在这蠕动的队伍里,这不屈不挠的前进是多么可贵,多么值得珍惜呀!历史向我们展示,这是沙漠的脊梁,这是岁月的灵魂。
有这脊梁,我们将告别历史,告别陈子昂怆然涕下的泪水;有这灵魂,西出阳关将会是更加绚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