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炎夏7月,本报记者再次采访了北京歌舞剧院副院长种玉杰老师。在种老师的带领下,北京歌舞剧院频出佳作,而种老师本人也是国家一级演员,著名京韵大鼓表演艺术家。再见种老师,种老师比4年前访谈时更多了一份从容,一份淡定,但谈到曲艺,眉宇间又些微地流露出一点忧患。我们知道,那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对热爱了终生的艺术,有挥之不去的责任和与生俱来的情感。
记者:老舍茶馆一直致力于“扶持民族艺术花”,所以开辟了这个“非遗”的栏目,上次采访您让我对鼓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回去下载了许多鼓曲听,有一首岔曲叫做《风雨归舟》,曲中的那种超然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可是鼓曲中所得意的那种“卸职入深山,隐云峰,受享清闲”的境界,是不是跟现在咱们这种快节奏的生活已经不太搭调了了?
种玉杰老师(以下简称种老师):我觉得鼓曲一直在发展,因为她要符合她所处的时代。您刚才提的那段应该说是三弦中的一个,那个曲目的产生,应该说是在100多年前,甚至200多年前,当时三弦或者说是岔曲刚开始兴起的时候,那会儿的士大夫阶层都是有充裕的时间,也有经济条件,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那种不管是生活感受,还是那种闲情逸致的生活憧憬,写进了这些作品。当时他们的那种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更大的波折,也没有什么竞争,所以天天就是吟诗、作赋、唱曲、喝酒等等,他们自己就都感觉这种生活就是他们的一种常态。但是发展到上上个世纪末,或者是上个世纪初,据我个人猜测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闭关锁国的这种情况逐渐被西方列强打破,所以在士大夫阶层,曾国藩、李鸿章他们,还有洋务运动,无论是政治、经济、文化都发生了一些改变。这样中国开始渐渐有了民族实业家,城市化就开始了,工商城市开始兴起了。
当时北京是主要的消费城市,而像天津、上海这都是属于大的埠头,所以那会儿,现代化的城市建起来之后,市民大量地出现。也就是说这些现代人通过打工、干活儿有了一些积蓄,所以他也要有一些文化生活消费。而没有电视的当时,曲艺几乎是唯一的娱乐,所以他也要去听,他也要去看,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相应的说唱艺术就出现了。最早有一些主要是在地摊上,比如天桥。也有一些在茶馆,或者小的院子。当时有一批外地艺人进入京津两地,发展和嬗变了京津两地曲艺形式、内容。很多河北省乡土的文艺表演形式,或者说当时的一些大鼓书他就不适合于城市,不适合于现在这种城市人的生活节奏,所以他要变。实际上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鼓曲当中的很多艺术,就是为了市民去做一些变化,或者是发展。也就是说来自于民间的,和来自于原先宫廷的东西,就在这时候同时汇集到曲艺、相声当中了。
但是为什么说他雅俗共赏,他本身来讲雅俗方面的唱段或者段子都有,不是说就是一种雅,或者说就是一种俗,让观众没有选择,正因为他有雅也有俗的东西,所以观众也慢慢形成了。鼓曲形式在刘先生的改造之后,慢慢就有了这种新的艺术面貌,所以你刚才说的那种雅的音乐,实际上他在刚开始也有俗的东西。如果光从京津大鼓来说,你说他雅他有很多唱段,比如像《大西厢》、《长坂坡》,这都算是比较雅的。那么俗的东西,比如像《闹荆州》、《草船借箭》。《草船借箭》当然不像《闹荆州》这么俗了,但这种俗的,热闹的东西也是有的。所以现在鼓曲艺术的节奏实际上也是在加快,随时代的节奏在加快。
放在当时来讲,把大书转成短的以唱为主的小段,就是为了压缩时间。原来比如说一个大鼓书可能要一个月时间到两个月时间,那么人有的时候可能今天有空明天就没空,我今天能来听,明天来不了,后来接不上我可能就没兴趣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当时艺人就是为了生存这么想:我不能再唱整本大鼓书了,我把这个唱段当中的一段,核心的唱段,有唱又有表演的精华部分呈现给观众。而观众看了这样的表演之后非常接受,就像这样,在当时来讲也是随着时代发展,适应了时代的要求和观众的欣赏习惯,跟上了时代,所以那个时候你看他的节奏也是比以前快多了,这就解释了你刚才谈到的鼓曲节奏与时代节奏的问题。
记者: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电视剧叫《四世同堂》,开篇就是小彩舞先生一段非常精彩的改编鼓曲《重整山河待后生》,那时候满大街大人、小孩都在传唱这首歌曲。那么类似于这种鼓曲改良后的音乐,又跟电视剧很好地结合,后来为什么就没有再出现呢?
种老师:实际上这个结合是一个最成功的案例,成功在于它本身来讲确实各方面都好,不管是唱词也好,还是音乐,还是演唱等等都是非常好的精英级的合作,必然产生一个经典的唱段。所以这首先是它的作品底子好,再一个就是他的传播还是充分利用电视剧的传播优势的。一般来讲,要不是很好的一个平台或媒介的话,去传播一个新的唱段,可能就不如公众媒体那种传播力强,它通过四五十集天天去播的话,马上就给大家一个深刻印象,加上看了听了之后,大家又认为它确实很好,马上又加深了印象,所以马上就能够记住。
实际上在打倒“四人帮”之后,很多电视栏目和大型晚会上,经常会出现这种现代鼓曲,而且都是用这种咱们所说的改良鼓曲的方式呈现的。
记者:可是鼓曲“歌曲”化,不会影响鼓曲的本身特点吗?
种老师:现在对鼓曲歌唱发展这条道路,到底怎么走,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很正常。鼓曲之所以被创造而且能够流传下来,被大家所接受,一个是本身作品好,再一个它有强大的媒体去传播,再有就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相对来讲,整个文化这种可供大家欣赏的东西还不是那么丰富,所以所有这些繁杂的因素都聚合在一起,使它们能够成功。当然后来也有一些在尝试做的东西,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具有一定的水平的,但是就是很难推广开。包括我们也在作一些改进、调整,不过大家都希望能够有一个更好的契机。比如说一个比较好的电视连续剧,正好是他的这个题材,他的这个风格,跟现在我们用鼓曲来表现的非常贴切的情况下来使用鼓曲作为主题曲、配乐等等,把鼓曲放在一个好的平台上去传播,在这种情况下,再有一个比较精英的团队来创作,有好的艺术家来创作,但这些碰到一起,非常不容易。
记者:您刚刚提到这个作品的原汁原味我很有感触,在我下载的鼓曲中,觉得刘宝全先生等这些老艺人唱得特别有韵味。咱们进入新时代以后,这种科学技术的发展和传媒的发达,会不会对艺术形式产生特别大的影响,包括声音位置的运用等等,这些会不会让您难以取舍?
种老师:实际上这个问题也是我以前面临的一个问题,和我现在正在思考的一个问题。现在也就是说你刚才说的那个确实有人觉得,所谓的原汁原味就是大家认可的那种。比如说我比较低沉的发音,当时观众就喜欢带一些沙哑的腔儿。实际上这个也是大家的唱法,不是故意的,但是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他是这样,大家老听,也就习惯了。但是如果说从艺术的发展角度来讲,艺术也是需要不断创新、不断发展的,观众在较长的时间段,如果一直都听到这种沙哑的声音,也会很排斥,肯定也觉得这种声音不美。在大家都认识到艺术存在的这种问题的时候,可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腔调的流行。
比如我的声音向歌曲学习,向京剧学习,向其他戏曲曲种学习,让歌唱性更强一些,让声音更弱一些,观众一旦接受,那么好,后来所有的演员基本上——尤其是专业院团的演员,都非常自觉不自觉地往这方面靠,所以大家听,现在基本上很少有沙哑嗓子那种唱法。可是问题就在这,大家都这样之后,观众到网上下载原来老艺术家的作品,突然再一回头听一个沙哑嗓子,觉得不一样。哎,这个怎么那么别具特色,那么有味道?但是岂不知,你在欣赏这个之前四五十年前都是这种嗓子的时候你突然听到一个特亮的时候,你觉得这个嗓子特别的入耳。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动态平衡的关系,如果说我们所有的表演的方式和演唱的方法趋同的时候,大家自觉不自觉地就要去寻找一种另外的声音。而且他选择喜欢某种声音有时候不管到底合理不合理,有多美妙,多悦耳,我只要听着他跟你不同,跟主流大体的不同,就独树一帜,别具风味了。
实际上跟现在的流行风气一样,为什么大家现在对原生态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因为他少,很长时间听不见。但是如果每天听到的全是原生态,你在这唱十年之后,如果突然有一天出现一个非常清澈的歌喉,肯定有人说这个声音多美妙。所以这是一个习惯平衡的问题,就像有一位音乐理论家叫田青,他在青歌赛提出演唱多元化、拒绝平庸,这我十分赞同。我是觉得一种艺术怎么发展,怎么变革都好,但是千万不要“同唱一首歌”,不要一个倾向。我还是认可艺术是源于生活的,艺术也要发展,所以您刚才提到这个问题同样,我们突然听到这种带有比较沙哑的声音,不干净的声音,但是它特别有滋味,但是这也是现在,因为你听到这种的声音的机会太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