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献,以他出奇的才华、敏锐的洞察力对生活作出了独有的诠释。他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万千风貌付诸文字,留给后人不断去品味与感悟。他笔下的人物形象性格各异,但其中又都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烙印。他们的命运跌宕起伏,让人揪心,充满着几许无可奈何,也激起读者的几许长叹。
一个平淡得让人心碎的说笑
王庆献笔下的人物形象颇多,在他们身上隐现出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人们独有的个性以及他们的悲惨命运。
初读《非要拉二胡和担水的男孩儿》,总觉得马大华的不幸是方雪梅害的,恨不得跳进小说里去质问方雪梅:“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视马大华的一番好意?”方雪梅是村知青点的知青,爱唱歌,当时村里经常开会,每次开会前都要请方雪梅唱一两首歌。村里的人们都喜欢她的歌,更喜欢她那个人,尤其是小伙子们。就连13岁的马大华似乎也喜欢上了方雪梅,他开始学拉二胡,引起人们怀疑的是,马大华那本《二胡演奏法》上的歌曲很多,而他却翻过来倒过去只练方雪梅爱唱的那几首。
方雪梅爱干净,一有闲空,不是洗洗这就是洗洗那,用水多,天天都要担水,可在水井里提水时技术不熟练,时常把桶掉井里,偏偏方雪梅又不会捞桶,常常急得要哭。看到这情况,马大华便承担起家里每天担水的任务,他早晨去担水的时间往往也是方雪梅担水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误差,好像他们有约定和默契一样。而马大华总是先替方雪梅把水提上来,他提水时把扁担钩和桶系儿用细铁丝捆上,这样一来,桶就不再掉了。
刚刚进入腊月的一天,马大华突然死了,掉井里淹死的。对于马大华的死因,人们有种种猜测,有的说是遇到了过不去的事自杀,有的说是结了仇人他杀,也有的说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被“地、富、反、坏、右”推下了井。但另一种说法似乎最为合乎推理:那天早晨,因为一直没见方雪梅来担水,又因为快到了上学时间,他很着急,可又心不甘。提上一桶水后就磨蹭着,心神不安地站在井台踮起脚尖向知青点那边望,盼望着方雪梅出现。三九天,井台上结了厚厚的滑滑的一层冰。踩着冰的双脚已感到了冷,他刚要倒一下双脚再踮起脚尖,这时,突然脚底一滑,马大华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哎呀”就落到了井里。方雪梅那天为什么没有来担水呢?原来,她前一天傍晚接到通知,要她第二天早上八点赶到县城办理推荐上大学的有关手续,天刚麻麻亮她就骑车出村了。这是人们事后知道的。但是,马大华永远不会知道了。
1983年,为了纪念下乡十周年,方雪梅他们几个知青相约到知青点故地重游,当有人向方雪梅提起马大华时,她对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有人说道:“马大华学拉二胡是为了给你伴奏,他担水是为了帮你提水。”方雪梅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来,边笑边说:“你可真会逗啊,就像编小说一样,不沾边的事情都能胡乱扯在一起。”
随后,几个知青起哄,说漂亮的人艳福大,大人小孩都想着,接着一阵笑声回荡在整个村落,久久不能远去……
小说里的一切就如同我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马大华的死突如其来,方雪梅在多年后的回答轻描淡写,这似乎也就是生活的逻辑。小说主要描述的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爱情,可当爱情静悄悄地到来时,又被人生起落所折磨,被时间所砥砺,被生活重担所压迫,这似乎又是另一个永恒的话题。所以,马大华那份坚持与无奈,到最后,只是在某个一个平淡的日子里,留下一个让人几乎心碎的说笑。
王庆献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一部悲剧小说,其实也是现实生活的缩影。很多人到老的时候还在后悔“早知当年如何如何”,岂知这个后悔也将成为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后悔。
世事难料 物是人非
《老疙瘩杂货铺》一文,以世俗荒唐的表象虚掩了真正的悲凉,越发显得比悲剧更像悲剧。王庆献用他的传奇故事不显山不露水地表现着人性——人性的鄙俗与狭隘,描写了家庭的黑暗,世人的虚伪,以及所谓爱情自私的本质。
故事的主人公大蘑菇与老三是师兄妹,然而,大蘑菇阴差阳错的嫁给了老疙瘩。老疙瘩和老三原本都是“一个头磕地下”跟了大蘑菇爹学做买卖的徒弟。老疙瘩憨厚老实,老三鬼机灵猴,每逢集日,师徒三人就架上一套马车,一路鞭儿响来到市集上。虽说是只卖一些日用杂品,但靠了货全价低以及老掌柜的厚道谦让和小徒弟的一个实在一个机灵,买卖做得还算红火。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老掌柜的让两个绑票的强人劫到了村南的麦场上。那强人打量了几眼做买卖的老掌柜身上穿的破棉袄,以为绑错了人。这拍拍,那捏捏,没一个硌手的玩意儿,其中一个就对另一个说:“这老东西身上没带一个子儿。”老掌柜把这话听得稀里糊涂,误判为强人的土枪没子儿了,便向村里大喊:“乡亲们——救人来哟——他们没子儿喽——”两个强人惊逃时,“砰”地给了老掌柜一枪。老掌柜可能到死也不明白没子儿的枪怎么还能打出子儿来。
从坟上回到家,老三把一个小布包递给蘑菇,嘱咐她往后多给师父买些纸钱花,蘑菇当时愣住了:这包里的钱老三说过,是留着他俩日后用的。可老三执意叫她接住,低声说:“我对不住师父他呀!”一段时间赶集老三管收钱,有一次赶集收摊时,老三说钱丢了,可钱到底丢没丢只有老三自己知道。
师父临终把蘑菇许给老疙瘩,老三对老疙瘩一直心存记恨,埋怨师父错点鸳鸯谱。老三和蘑菇两个人都不愚钝,还有些小聪明,可谓真正的凡人,凡心热炽。终于,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夜里,因老疙瘩出门赶集未归,老三与蘑菇两个躁动的身体还是苟且在了一起。到此,文章把人性的愚昧、麻木、自私表现得酣畅淋漓,老三为了个人私欲,不顾师徒情意骗取钱财,更将师兄弟的手足之情抛之脑后,他的行为让人唾弃。但是,小说也让人们看到了社会腐朽、人性堕落的一面,这个悲剧与当时的社会是不可分离的。当然,文章也有积极的一面,老三做了有违天理之事时,他顿悟了,他不仅把对老疙瘩的仇恨变成了愧疚,还学会了为别人着想。
文章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叫麻二,在他二十四五岁时,家人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姑娘叫兰香,人长得那是没得挑。眼看就要到完婚的日子了,这一天,村里请了几个泥塑匠给庙里塑泥胎,村里人都跑来看稀罕。直到傍黑儿时,还差一个活没完,可几个泥塑匠不管怎样塑,总是跟别的重样,刮来毁去老也捣鼓不成。这时,兰香也看热闹挤到前面,正好就给一筹莫展的泥塑匠们看见了,几个人如同有了样子一般,抓起泥“噼里啪啦”一阵响,登时,一个驴头马面样的泥胎就弄成了。看稀罕的人们看一眼那泥胎,再瞥一眼兰香,不禁嗤嗤地笑出了声,兰香明白了这场面,手捂着脸跑回了家。第二天,兰香就不见了。麻二急得派人四处寻找,方圆二三十里的井筒子都搅和遍了,还是没见兰香的影儿。麻二好不悲伤,回家灌起酒来,一醉就是三天三夜。自那以后,他便有了酗酒的嗜好……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麻二仍然单身,还是经常喝酒。老三冲着麻二说道:“那一天,我在东北一个屯子里转悠着买皮子,在一家门口看见兰香了,她男人没了,过得很苦。所以我回来想跟你商量商量这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顿时,麻二没了方寸,端着酒对老三动情地说:“老三哥,今儿个这酒算我请你,你要是看得起我德昌,就陪兄弟干了你碗里那些个!”说罢二两酒又下了肚。麻二那晚喝多了,老三送他回家,黑暗中麻二粗声粗气地说:“老三哥,你啥时走,别忘了给我个话,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王庆献笔下多是一些农村的小人物,他们陷在生活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而这恰是生活的真实。还有人性的宽容与自私、坦荡与卑琐、热情与冷漠、真诚与虚伪,在人物可怜与可恨的言行中交织在一起,一览无遗。小说情节出人意料,却又时时扣人心弦,结局更是那样耐人寻味。腐朽的社会让人们承受了太多的苦难,更多的悲剧又是因为人性的无知所造成的。然而,苦难中的人们似乎还存有一丝可爱之处,让人回味无穷。
踏着满地如血的花瓣
揭露社会黑暗,怒斥庸官当道。这也是王庆献作品的一大风格。《碧桃》中的魏忠贤可以说是踏着忠良的尸体在往上爬,他仰仗自己的位高权重为所欲为,荼毒生灵,使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文章从明朝天启七年的一幕切入,时逢入春,京城席市街九千九百岁魏忠贤私宅的后花园里,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正如文章中写到的:“地皮上的小草在返青,灰枯的紫藤拱出绿豆样的小芽,特别是那颗碧桃,花儿说开就开了,怒放得又大又艳,一树血红,灿若夕霞。”作者在此埋下伏笔,魏忠贤徜徉在后花园,脸上浮现着那份惬意、悠闲。“现在好了,对手除尽了,仇人杀光了,东林党扳倒了,满朝忠臣都换成自己的人了,九千九百岁轻咳一声朝廷就会炸响霹雳……”想到这里,魏忠贤不由得笑了。“我还缺什么?”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到这个问题,想得肠子都拧疼了,还在想。“哎呀,花开得真漂亮哟——算你有良心,赏花没忘了我”说话的是当朝皇上的乳母客氏,魏忠贤能有今天,全凭着客氏的帮忙。客氏怨道:“树长这般大了,想必每年都要结不少的桃,可我一个也没尝到过。”魏忠贤说:“这种碧桃树是光开花不结果的。”“开这般大的花,不结桃,一辈子连个果也不长也不留,空生了一世,可惜了啊!”魏忠贤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脸渐渐变得纸白。这时,有一个声音正雷霆般撞击着他的耳膜:“魏贼阉狗,为非作歹,残害忠良,你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啊!”突然,一阵狂风骤起,绕碧桃树横扫竖抽,顿时,桃花瓣纷纷离枝飘落。客氏急忙唤过小内侍,一同携起瘫软的魏忠贤,踉踉跄跄,踏着满地如血的花瓣,惶惶向客厅走去……
因为自阉魏忠贤得到了钱财与权势,但是从他自阉的那一刻起,也就注定本该会有的东西他永远也得不到了!满树血红的桃花,是用多少忠良的血染成呢?有多少家庭在过着孤儿寡母、食不果腹、衣不附体的日子?
其实,人性中本来就有卑劣的一面,它所呈现的姿态完全就由它所处的环境而决定,在一个美好、自由、相互尊重的环境中人性中善的一面被全面激发,而在被压抑被摧残的环境中,人性中恶的一面被煽动起来,一个处于充满危机、敌意气氛中的人,怎么会具有爱的能力呢,它只能出于本能地自卫,而自卫的方式也是具有攻击性的。所以,当王庆献在塑造魏忠贤这个人物时寄予了一丝同情,更犀利地批判了这个使人变成鬼的社会。
人物简介:
王庆献,男,汉族,1961年生。河北省肃宁县人。先后毕业于沧州师专和河北大学中文系。曾在教育、党政办公室、环保等部门就职。作为河北省第四批援藏干部在西藏阿里地区发展改革委工作3年,现就职于河北献县人民政府。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有作品散见各级报刊。现为河北省作协会员、沧州市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