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珠茶是我家乡浙江绍兴的名茶（平水是浙江绍兴东南的一个著名集镇，历史上很早就是茶叶加工贸易的集散地，各县所产珠茶，过去多集中在平水进行精制加工、转运出口。因此，浙江所产的珠茶在国际贸易中逐渐以“平水珠茶”称著）。小时候只听家人说制珠茶的不易，却真没有喝过，我真正喝到珠茶是在法国巴黎，喝的是摩洛哥的薄荷珠茶。那时我在一家网络公司做工程师，隔壁办公室里有两位摩洛哥祖籍的法国工程师，我们常在一起喝茶。

　　阿米德和瑞达随着父辈从摩洛哥移民到法国，家在法国的南部 。他们从工学院毕业后，就在巴黎工作，但他们仍然喜爱摩洛哥茶。在办公室里泡茶，阿米德除了用的是电器壶之外，其他的茶具都是摩洛哥的。几只彩绘的玻璃杯，一把泡茶的银壶，一个托盘和一只画着山水画的茶盒，里面装着珠茶。他把珠茶放进银壶里，等水开了，先倒进壶里小半杯，洗洗茶，然后把水倒掉，再把洗好的薄荷叶放进壶里，加上碎冰糖，用开水冲满。我注意到每次他们请我去喝摩洛哥茶，总要我和他们一起泡茶。阿米德说，泡茶也是喝薄荷茶的一部分。阿米德还说，摩洛哥人喝薄荷茶每次至少要喝三杯。他的父母亲虽住在法国但还是有喝摩洛哥薄荷茶的习惯，他们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薄荷草，早晨起来就喝茶，吃饭时也喝。阿米德办公室的窗台上总有几盆薄荷草，冬天就移到室内的花瓶里。一位在摩洛哥工作过的法国同事说得很妙：“喝薄荷茶很摩洛哥，慢悠悠的，那是摩洛哥整个社会的生活节奏 。”

　　摩洛哥是北非一国。它北靠地中海与西班牙因直布罗陀海峡相隔，西北隔大西洋与葡萄牙遥遥相对，东邻阿尔及利亚，南邻毛里塔尼亚，东南地区是无边无垠沙漠。瑞达曾告诉我，在摩洛哥，人人都喝茶。但在19世纪以前，摩洛哥本地人只是把薄荷等香草在开水里煮着喝，没有茶。但在19世纪末的一天，一只英国帆船在摩洛哥海岸搁浅，船上的珠茶被摩洛哥人搬下来，加进了他们的薄荷饮料之中，从此摩洛哥人发展了喝茶的习惯。 

　　然而更可信的应该是，茶在摩洛哥始于英法两国与摩洛哥的外交往来，因为喝薄荷茶的习俗来自摩洛哥宫廷里的贵族。19世纪中叶，法国的外交使节向摩洛哥的国王送的礼品中有中国的绿茶。法国人从荷兰进口中国的茶， 法国医生当时认为，绿茶可治多种疾病，特别对治疗痛风极有效，所以在法国，从17世纪起，绿茶变成了包括国王路易十四在内的贵族阶层的高贵饮料。

　　摩洛哥人的喝茶习惯是自上而下的：从宫廷开始，到宫廷外贵族阶层，然后传到社会中的男士。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摩洛哥社会中，女人和孩子是不喝茶的。茶是男人聚会时喝的，每次茶会，泡茶的应该是聚会中最年轻的、到了泡茶年龄的人。想想摩洛哥茶聚会的这个现象很有趣：茶在19世纪的摩洛哥加深了它社会中的等级概念。这与我所了解的、同时期茶在印度普及的情况正相反：自古以来，印度的等级概念是根深蒂固的，可20世纪随着奶茶茶棚的普及，什么等级的人都一起喝茶，茶棚的出现起到了一定的打破了印度阶层的作用。

　　在巴黎，我常到左岸的一家台湾茶店里去买茶，买到的是台湾基隆的珠茶，是用乌龙茶的作法做的。比阿米德所用的中国平水珠茶颗粒小，不苦。 喝惯了有点苦的摩洛哥薄荷茶，没苦味的茶总觉得缺一点。喝茶，苦而不涩，喝下去，才能有回甘。法国有句俗语说：“最好的酒喝最后一口，要比第一口好喝。”我觉得用在这里也合适，回甘的茶就有这种最后一口比第一口还好的味道。

　　以后，我从茶书中了解，除中国大陆和台湾之外，还有斯里兰卡做珠茶。在中国的珠茶，最初是在浙江的平水，最初平水珠茶出口欧洲，被翻译为“熙春”，价格极高。今天在中国喝珠茶的人很少，多是出口，而出口最多的就是北非的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

　　离开巴黎有几年了，可我还是喜欢喝摩洛哥薄荷茶的。近两年来，每次回国都会买点珠茶来配家里种的薄荷草。发现中国除了平水珠茶， 还有安徽泾县的涌溪火青和浙江的泉冈辉白。这两个茶也是历史名茶，比平水珠茶要嫩，是一芽两叶的春茶做的。  

　　在北美摩洛哥薄荷茶是很流行的。这里的人买回拼好的摩洛哥薄荷茶，多是当冰茶喝的，无论是散茶还是袋泡茶。共和牌的摩洛哥茶是用台湾的珠茶和青椒薄荷在美国加洲拼成的，而不少散茶店是用平水珠茶和干薄荷叶混在一起，多是在德国拼的，也用的是青椒薄荷。青椒薄荷这是最普遍的薄荷，有椒香气。还有另一种是梭标薄荷,叶子的形状像梭标，尖尖长长的。这种薄荷的味道比青椒薄荷复杂，更丰富，更强烈。

　　（作者系当代茶圣吴觉农之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