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真的有来世,我愿意来世生长在龙堂村。
与龙堂村相遇,很偶然。今年年初,省委从省直属机关抽调干部到贫困村驻村帮扶,我和省供销合作社几名同志被派往顺平县龙堂村。在全省帮扶的5000个村中,唯独把我们几个派到龙堂村,这好像有一种缘分在里面,但更像一种邂逅关系,不经意间遇上了,彼此间由相遇、相知,而后不断地亲近、融入,从而演绎出一段令人终身难忘的记忆。
龙堂村是太行山区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山村。村子不大,只有253户人家,不足千口人。村子依地势而建,石头房和砖瓦房高低错落,相互交映。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柿子树,郁郁葱葱的,到了深秋,橙红色的柿子挂满枝头,甚是喜人。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傍晚时的村庄,夕阳西下,缕缕炊烟从许多屋顶的烟囱飘向天空,宁静中透出勃勃的生机和温馨的田园生活气息。
可能是我属龙的缘故吧,进村第一天我就喜欢上龙堂村。虽地处山区,龙堂村并不偏僻,从京昆高速路的满城口下道,沿保涞公路往北走十几分钟,然后下道往西行大约几公里就到了。村外,漫山遍野都是桃树,还有柿子树、少量的苹果树和杏树。山坡上长满了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和野草。龙堂村缺水,但村西却有一口七八米深、四季清水盈盈的古井。村里最年长的人说,自打他记事起,这口井就没干过。大旱年间,方圆十几里的村庄都到这里取水吃。
龙堂村古井边有龙母庙,旁边有一池活水——龙潭。据县志记载,建于清初的龙堂村,因村内有一深潭曾叫龙潭村,后来改名龙堂村。村子中央,两座清代古建大门洞,三座清末古屋,至今完好无损。抗日战争年代,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涞源支队支队长、骑兵营营长马辉(建国后曾任河北省军区司令员)带兵常在此屋驻扎。
在龙堂村,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不管男女老少,凡是到地里干活的,都带着一个收音机或者录放机,特别是到了间桃、套袋农忙季节,桃园里的戏曲声、歌曲声就响成一片。后来我才知道,龙堂村是远近闻名的戏曲之乡,喜欢吹拉弹唱之人甚多,河北青年梆子剧团就诞生在这里。至今村里有两拨人组成梆子剧团常年在外地演出,一拨在北京周边,一拨在江浙一带。几乎人人都会唱几段河北梆子,至于敲锣打鼓扭秧歌,就更是家常便饭了。村支书刘老五说:“有一次,外村搭台,咱村人去唱戏,愣是唱了七天七夜不重样儿。”
闲暇时,我总愿意到村外的山包上去与大自然亲近一番。对龙堂,我一直怀有一种少有的亲近。这是一种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的感觉。伴随着对这里山水的抚摸和与村民的交往,这种感受越来越浓。在这里,有一种归属感,感到踏实、亲近和平静。真正让我有下辈子做龙堂人愿望的,是龙堂村的老百姓。山里人勤劳和淳朴自不必说,让我对龙堂村向往并产生刻骨铭心美感的,是龙堂村人做事的执著和生活智慧,以及他们对生命的善待和美好的追求。
桃是龙堂村的主导产业,种桃树离不开水,可龙堂地处严重缺水地带。为了给龙堂找水,工作组从省地勘局找来最好的勘察专家,确定了井位,村支书刘老五本来就觉少,自从机井开钻,他白天黑夜就很少合眼睡过。第一眼井打到200多米没水,第二眼钻了几十米就因地质结构没法再钻下去。眼看着打井的钱所剩无几,刘老五急的两眼直冒火。他对我说,工作组该做的已经做到家了,剩下的村里想办法,借钱也要把水给打出来,刘老五两眼红红一副誓不罢休的劲头。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眼井打到220米,终于出水了,水量还出奇的大。听到这个消息,村里人都沸腾了,都说,在山梁上打出水,方圆十几里从没听说过。这就是龙堂人,做事执着而有韧劲儿。
种过桃树的人都知道,种桃除了技术外,活儿累人。从剪枝、施肥、打药、授粉、疏果、套袋、摘袋,一直到摘桃,从春天开始到秋后收获,就没有闲暇的时候。就是这般累,村里的老百姓却活得洒脱。自从帮扶工作组的红英同志教广场舞那天起,村民晚上跳广场舞就再没间断过,下小雨也不耽误。从一开始的几个人,一直发展到四五十号人,从十几岁到七十多岁的人都有。自打村民跟着红英学会了广场舞,人们扭秧歌就少了,偶尔也扭。村支书刘老五的老伴六十多岁了,年轻时干农活多,把腿累坏了,跳不成广场舞,扭秧歌却不大碍事。她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跑到村委会院子里,去看跳广场舞,遇有扭秧歌,她就高兴地上场去扭。尽管腿脚不灵便,但其神态极其优雅,自信中带着几分安详,让人顿生敬佩。从她的表情中,我看到一种自信、达观的美。
龙堂村的女人们跳舞,是不分时间和场合的,院落中、田野里、街中央,只要想跳了,或者想学了,几个妇女就旁若无人地切磋开来,既没有乡村女人的扭捏,也没有都市女人的矜持和拿捏,一切都由着自己的心思和性子来。龙堂村的女人活得洒脱、自在,让人羡慕。
与村民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龙堂的老百姓是有梦的。不管白天多么辛苦,不管自家日子多么艰难,因为心中有梦,他们内心是强大、自信的,生活虽简单但是快乐的。我在龙堂村这几个月里,听到的都是欢快的笑声,没有见一家吵架闹矛盾的。我曾经向几位村民求证龙堂村民和谐相处的奥秘,其中一位村民的话很有代表性。他说,人生在世不可能好事占尽,事事如愿,难免有得失,只要对方说的做的不是太过,就当自己没听见,没看见,一时装个糊涂,大家相安无事。这就是龙堂人,大度而智慧,淳朴厚道中,懂得进退得失。
我常常想,在这个世界上,不管社会多浮华,人还是有回归自然的渴望。金钱和权力是迷人的,但也最容易让人迷失。清风明月是美,山清水秀是美,但世间大美,是对生命的热爱和美好的追求。因此,在村里帮扶,我始终坚守这样一个信念:不要低估自己,尽可能多地为农民做事情,自己的一个微笑、几句亲切的问候,一点轻微的帮助,都能让农民感到温暖,或许还能变成一桩好事。细微之处,同样彰显伟大。
(作者系河北省供销合作社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