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家累世引以为骄傲的,是诗书传承的家风。
清末古域幽燕秦皇岛归提寨出了一位举人——杨致安,乃我的外公。古县志临榆志载:“杨致安……清光绪庚子并科举人。生平无所好,独以教读为乐……”。中举后,朝廷曾擢用外公为知县。在那个“学而优则仕”、世人趋之为官的社会,淡泊名利的外公做出了令人费解之举,辞官退仕途而教读。外公因才学出众,教书得法,众学子争相投其门下,就连身居高位的直隶总督袁世凯之堂弟袁世先,久慕举人之名也前来拜师。为此,袁世凯赠匾多块悬于外公各居室,用以褒扬。外公亲授弟子近千,成名者包括共和国将军在内数十人。72岁病逝于学塾时,吊丧弟子尽社会名流,跪于宅院中数日不绝。
外公的长子——大舅亦承父业,于寨中大庙设塾教读,曾赋诗抒教读之乐:“……大字教两页,课文读三篇,夜晚还得伴佛眠,我不是神仙,谁是神仙?”
家母杨宝芬,受家风教化,自幼随父兄读书。封建礼法规定,女孩子不得与男子同桌学习,家母便备小凳坐于侧旁听。靠了勤奋与聪悟识字颇多,日常读书看报鲜有生字。谈古论今时,诗书中的名言佳句往往随口引来,使子女从小便有良好的文化熏陶。
诗书家风尤令家母视子女读书为头等大事。建国初,街道妇女开会安排家母读报。彼时,有文化妇女极少,地方政府便有意安排家母工作,家母只怕连累几个在读子女的一日三餐而婉拒。笔者上世纪50年代初中毕业,本可就业养家糊口,家母宁可受穷,执意要我报高中,日后读大学。二妹中考时本报高中,因志愿表上“服从分配”而被中专录取。后来家母宁可降一年级,将二妹转读高中。小妹高中毕业,适逢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下乡务农两年余,组织因其干得好,三次欲抽调回城安排工作。小妹与家人商量,不想家母坚持说:“等着考大学,我不信中国大学不招生了,回去复习功课。”家母说了,小妹照着做了。果然,所谓“教育回潮”的1972年,大学考试招生。全县数千考生中,小妹考了文科第一名,被吉林大学录取。
想来,家风正人,诗书明理。共和国成立前后20余年间,家中相继5个子女在读。长女深造之际,正值新旧社会更替之际,读了8年书,这在同龄人亦为佼佼者。其余兄妹四人,先后以优异成绩考入重点大学。如此多的大学生集于一贫寒之家,在国民教育落后的五六十年代不啻为奇迹。这在家乡古镇口碑极佳,多年间成为十里八村乡邻和子女母校师生的美谈。子女们更不违先祖宏愿与家母教诲,后来都成为共和国高知、高干。
这位上承父兄,下传子女诗书家风的老人杨宝芬,历经了清末、民国、满洲国、新中国四段人生旅途,99岁高龄上,于京城家中安详地告别子女,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