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前,妻子给母亲买了件衣服,布面比较亮,带了点紫云英一样的细碎红花,母亲就嘟囔开了:“我都六十七八了,哪还是十七八,穿得这么亮的衣服?”但母亲还是穿了,她把这新衣服穿在里面,藏着,外面罩了一件灰扑扑的旧衣裳。那好的,那美的,母亲喜欢藏着,掖着。
母亲对父亲好像总是很凶。我记忆很深的是,那次父亲春耕回来,春寒料峭,冷得直打寒颤,他问母亲有什么热身的吃?母亲凶了一句:有什么吃?只有水吃!端来了一碗茶,热气冒着,老叶子飘在上面,一层两层。父亲就叫起来了:叫我吃草啊?母亲走开了,丢下一句:你不爱吃就不吃。看到母亲走了,父亲的脾气提不上来,就喝了。喝到碗底,水落蛋出。露出了两只温温热热、圆圆滚滚的鸡蛋。
妻子来我家,被母亲气恼了一回。妻子刚刚临产,大出血,血小板降得很低了。我献殷勤,买了件蓝底红花绸缎裙,挺贵的,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她自然喜欢。母亲见了,高声问:“你买的?赶紧给退回去!”我不做声,把裙子卷起来,放到柜子里去。过了两天,妻子来找裙子,不见了。妻子就嚷嚷开了。母亲走过来说:“裙子退了。”妻子气呼呼地问:“我买不得裙子?”母亲说:“你现在不是穿裙子的时候,你是得补身子的时候。”母亲把那裙子的钱买了鸡蛋,还跑到药店买了一盒鹿茸。
母亲不善于表达,她的表达方式看上去有点丑,内里却很美很香,很真很醇,如一碗茶,如一碗盖碗茶。茶是内敛的,不张扬,茶之叶态卷卷的,茶之叶色也常常黑不溜秋,但茶里蕴涵着浓烈的芳香,入得肺腑,则沁人心脾。
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混沌,常常不知今夕何夕,城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有人给我发来了短信,才知道又是一个母亲节到了。母亲住在老弟家,我打电话过去,说今天中午来吃饭。推门进去,母亲端来了两碗茶,我与妻子一人一杯,上面的老叶子浮起一层,喝着喝着,喝到见底,看到两只温热圆润的鸡蛋卧在那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