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晚熟的稻香,就是风吹的云朵,也能让你感到,高枧槽的秋意是浓了。
一夜之间的事,屋瓦上施洒着淡得差不多痕迹都看不出来的轻霜,湿润的空气里多了丝丝寒意,似乎山脚的澜沧江也少了六月的激情。流过三百年前修建的枧槽的水,不知疲倦,仍然是泡醒太华茶的水质,在秋天,更能感觉它的甘甜。拨开沁凉的夜色,是柿树下喝晚茶的农人,旱烟火一熄一亮,那壶沉淀着历史风尘的太华茶,荡漾着一出出真实的画面。
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八月初六高枧槽梅姓老人土法烹制的太华茶,让来到高枧槽的旅行家徐霞客感慨不已。茶毕,徐霞客取出随身携带的纸与笔,略作思索,便写下“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的两行诗,算是对梅姓老人的一种感谢。这“香泉”、“新茶”的产地就是有着五百年种茶历史的凤庆县大寺乡马庄村。在滇西澜沧江边这个只有五十六户人家的小村落,早在明朝便进入徐霞客的游记中,在凤庆算是第一笔附着了旅行家感情色彩的记录吧。
“又东北下七里面,盘一冈嘴。又下三里,有一二家当路右,是为塘报营。又下三里,过一村,已昏黑。又下二里,而宿于高枧槽。店主老人梅姓,颇能慰客,特煎太华茶饮予。”一段文字虽然简短,却是一幅画,历经数年,仍然从粒粒文字中,体会得出浸淫其间的太花茶香。
现在,高枧槽还在,隶属于云南省昆明市盘龙区松华乡小河村委会。56户农户仍然种植着茶叶,仍然用采摘的鲜茶叶制作名目繁多的茶品,这些茶叶已不是当年给旅行家烹制的粗制品了,印上精美的包装,打上高高的价钱,它们就与那些同样从高枧槽出发的村姑,到了深圳、上海。梅姓老人的后代,仍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变的是对待客人的热情。
那年我从江北诗礼徒步进城报到,走到澜沧江边天就全黑了。为了赶时间,我与同伴相互鼓励着,说再走一段,走着走着,天下起了暴雨,而腹中那点早餐,早就不敌阵阵饥饿。
我们摸黑进入一个不知名的村庄,看到一户亮着灯的人家,便不顾一切地敲门。门开了,一位年轻的男子出来,一看我们那浑身被雨淋的样子,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进屋之后,我这才注意到是村公所。那一晚,住在村公所,年轻人说他就姓梅,虽说与大旅行家笔记里记载的梅姓老人不是亲戚,但仍是沾了徐老先生的光,每年都要接济不少无法食宿的旅人。
许多年过去了,路也已修通,并且绕过了七坑八坎的高枧槽。重新踏上到高枧槽的路,是我争取了多日得到的。上级派工作组对茶叶市场进行监管,我第一个报名,因为我知道工作组要去的一个重要地方就是高枧槽。
那里是老茶区,只是这些年由于种种原因,茶叶生产一直上不去,数量上去了,质量却大面积滑坡;产品销出去了,却占不了市场。别说在外省,就是本省的茶叶市场,当年那让大旅行家感叹不已的太华茶,也只能在县城茶叶市场的角落备受冷落。
也是秋天,按理说早过了春茶竞发的节令,但县委、县政府的意思不仅在今年,还着眼于来年的开春。
到村公所,一问才知当年那梅姓的年轻人早已离开高枧槽,考上了民警。现在的村主任姓李,也很年轻,上任两年多,就带领乡亲们走上了科学种植标准规范化的道路。先后完成老茶园改造 1789亩,让农民人均增收217元。别看这数字小,却是村委会一班人的精诚团结、锐意进取下得来的成果。年轻人大多到外面打工的情况严重影响了茶叶生产的发展,有一年春茶开采,竟找不到工,但留下来的人们,仍把茶产业搞得风生水起。茶叶产值的提高,茶农收入的增加是主要原因,去年村茶所生产的顶级滇红,每公斤卖到400多元。我私下算了算,每户茶农每年至少要卖几百公斤这样的好茶吧,这就够了。李主任说:经过努力,高枧槽五百年种植历史的茶,现在已成为凤庆滇红茶和精制绿茶原料主产区之一,尤其是以绿茶生产的“尖山云雾”牌精制绿茶曾两度获世界食品博览会金奖。高枧槽产的云南大叶种茶,已搭载“高枧槽”商标,走向外面的世界。
村公所门外的小路上,盛开着灿然的晚菊,一股浓浓的茶香从一些农户家中传出来。村主任告诉我,现在已是茶叶淡季,茶厂已停止收鲜,但茶农们舍不得放过仍然萌发的芽叶,采摘来自己手工加工,这种茶在市场上居然能卖个好价钱。城里人喜欢高枧槽的茶叶那种特殊的香味,于是纷纷来到高枧槽,加入手工制茶的队伍。
当年徐霞客喝茶的梅姓人家已经无法在高枧槽找到,但太华茶仍然在高枧槽民间的火塘边烹制着。浓浓淡淡的茶香,不正是高枧槽有头有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