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出事后,河桩遵循“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古训,很少到香巧家去,闹得香巧心里空落落的。河桩虽然不去香巧家,对她家的事却挂在心上。他知道香巧难,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婆,一个三岁的女儿,都是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除去三间破土房,一无所有。河桩想帮她,一是为了好哥们儿顺子,二是为了这个命苦的女人。琢磨了一阵,想出卖小吃的主意。女人干这种营生不太累,且香巧为人随和,有人缘,应能挣出吃喝。河桩与香巧一说,香巧当然乐意。河桩便找了几个师兄弟挖泥打坯,在堤顶开阔处盖起两间小土房,买了些家当,小吃店就开张了。卖油条油饼,卖五香茶鸡蛋。虽是蝇头小利,但生意红火。人们喜欢吃香巧的油条油饼茶鸡蛋,更喜欢看香巧俊美的笑脸,听她甜脆脆的声音。香巧是个聪明女人,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渡口是个杂巴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香巧逢人开口笑,周旋在各色人等中,但她心底永远藏着一个最亲最近的人,那就是河桩。过了些时日,香巧又发现了生财之道,一些客人或是没赶上饭点儿,或是错过了宿头,常常饿着肚子在大堤上转悠。于是香巧的服务添加了内容,想吃大饼的烙大饼,想吃饺子的包饺子,想吃面条的擀面条,当然也有穷人吃的棒子面饼子老咸菜。不分早晚,随时营业,自己索性就住在店里不回家了。常言说女人漂亮也是祸,不少人对香巧馋涎欲滴,驻防部队的军官,打家劫舍的土匪,本乡的地痞混混儿,甚至花心的过客,都想在香巧身上揩油。香巧机敏灵辩,能化解不少事,方方面面结交了很多朋友。可碰到硬茬儿,也受了不少委屈。每到这时她就想起河桩,常在无人时默默流泪。
河桩对香巧的交往过杂很看不惯,虽然他知道香巧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这么做只是为了生存,可心里仍是不舒服。他也知道香巧对他有好感,可他不是那种人,一个有家有室的,何必去撩拨这个苦命人?这样一想,心就平稳了,对香巧表现得也淡了,碰面说句话,能躲开时就躲开。河桩这样想,香巧却不这样想,她总觉得在河沿儿河桩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在家里和婆婆孩子没什么可说的,在渡口接触的人再多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些人只想在她身上占便宜,哪有一个可说肺腑之言?河桩对她的冷淡,让她痛苦万分,她知道河桩对她误会了,河桩不理她,她就想办法和他接近,见面主动打招呼。
香巧和河桩对面站着,河桩不说话,香巧也有些尴尬。正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嘿呦,相对无言,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河桩扭头一看,船头李大裤裆来了。
河桩讨厌这个人,拔腿就要走。香巧忙急急地说:“你别走,我给你炒饼吃!”
河桩望着香巧那哀求的目光,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便走到小店前的桌子旁坐下来。
香巧一边跟李大裤裆应酬,一边切饼、拍蒜、刷锅:“河桩兄弟,别着急,下锅就得。你尝尝姐的手艺,比早先强多了。”又不忘招呼李大裤裆:“李头儿,您先坐,炒完饼就给您沏茶。”
李大裤裆左一眼右一眼看看香巧又看看河桩,鼻子里哼哼地直劲儿冷笑。
李家在河沿儿渡口当船头是世袭,据说这得益于李家有个不怕死的老祖宗。清朝某年,皇帝要打通南北交通,命水道衙门在永定河上设几个渡口。经反复勘察,核定了上游的卢沟桥和下游的河沿儿。河沿儿渡口设官船三只,每船配船工四人。因渡口过小,朝廷不派员管理,由固安县知县在当地遴选熟悉水性、精明强干者充当船头,掌管渡口的一切事务。渡船维修和河难抚恤由官府负责,摆渡收入除一部分缴官府外,剩余做船头的俸禄和船工的工钱。当时河沿儿村一个叫李贵的闻知此事,觉得是个发财的机会,便到县衙上下走动,破费了些钱财,写下协约。这李贵心机深沉,敢想敢干,是个不怕事的。按约定,每到枯水季节,河上要搭临时浮桥,方便来往客商通过。有了浮桥谁还坐船?李贵少了收益心中烦恼,天天坐在大堤上望着浮桥发呆。猛的,想起个主意,颠颠儿的回了家。夜里带领几个船工潜到桥下,在河心几棵桥桩下挖出大坑。过几天天降暴雨,浮桥刹那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李贵又让船工们在下游蹲守,冲下来桥桩捞桥桩,冲下来桥板捞桥板,然后用大车拉到集市上卖,所得钱财竟也不少。尝到甜头,一搭浮桥李贵就用这个法子。没有不透风的墙,李贵被抓进县衙。几经拷打,李贵坚不吐实,知县决定亲审。知县望着浑身是血的李贵,指着脚下的钉板,冷笑说再不招供就让他尝尝厉害。李贵说不用大老爷费事,小人自个儿来,说着就狠狠跪在钉板上。知县惊得面如土色,忙叫左右将李贵搀起,尖尖挺挺的铁钉竟被李贵的肉膝盖压弯了四五根。知县嘴里叫着“刁民”,慌忙退堂。县衙内的师爷、书办和衙役头们都是得过李贵好处的,轮番到老爷面前求情说好话。甚至威胁说,河边汉子都是凶蛮之人,动不动就伤人害命,逼急了,恐怕对老爷不利。知县是南方人,离家千里,眼前无一亲信可靠之人,真怕成了外乡野鬼。踟蹰再三,只得将李贵无罪释放,仍当船头。李贵的膝盖被扎烂,伤至骨头,虽经著名骨科大夫贾先生尽力医治,仍落下残疾,成了“瘸李”。 “瘸李”常常在渡口上叫嚣:“这船头差使是大爷用性命挣来的,看哪个小子敢戗行!”还真有几个想吃这块肥肉的,结果不是被活埋,就是被装进麻袋塞进冰窟窿,落得个尸骨无存。自此李家独霸了渡口的船头差使,李大裤裆已是第五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