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5日拂晓，日本人强渡永定河。对岸守军进行了顽强抵抗，伤亡惨重，终于不支，向南撤退，日军遂占领了固安县城。

    毛利联队没有南进，留下来驻守，负责维护平南大兴至固安一线占领区的治安。毛利的联队部设在固安城里，命令在各重要村镇盖炮楼，修公路，架设电话线。派龟田大队驻守黄村、庞各庄、榆垡、太子府、南庄等据点。河沿儿渡口是紧要去处，在河两岸都修了炮楼，每个炮楼由一名曹长带十来个鬼子把守。

    紧接着又在各村建立起“维持会”，帮助日本人收粮收款，维持地方治安。李大裤裆当了河沿儿的维持会长，头上戴顶日本帽，手里拿个太阳旗，挺着个大肚子，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建立起“维持会”后，日本人有所收敛，不再随意杀人放火。他们知道，把人杀光了，吓跑了，占领区就是一片白地，对大日本是没有用处的。他们需要中国人为他们服役，需要中国人为他们创造财富。于是他们让“维持会”的人到处敲锣吆喝，到各村张贴布告宣示，逃避在外的人都可回家过日子，只要按时交粮交款，按时出劳役，做安顺良民，皇军绝不干扰。当然，如胆敢违抗皇军，做任何不利于皇军的事，即格杀勿论。与此同时，四处搜罗地痞、流氓、恶霸和散兵游勇，给钱、给枪，让他们牵头组织伪军，协助皇军清匪防共。人们看到局面有所安定，避难在外的便陆续回了村。

    王老奎一家也回来了。家已不成样子，缸倒锅烂，屎尿满地。幸运的是房子没有被烧，收拾收拾就能凑合住了。香巧家已被烧成平地，无处可去，就和柳芽暂时住在一起。

    “河桩走了两个多月了，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生活一安定，做娘的自然想起儿子，眼泪汪汪地磨叨。

    王老宽低头叹气，柳芽早已泪流满面，香巧忙搂着柳芽宽慰。

    “都是小日本闹的！他们一来，把老百姓的日子全糟害了！”王老奎气愤地挥舞着短烟袋，“河桩没有音信，小桂一家也不知怎么样了。挺好的一桩婚事，让兔崽子们给搅了！”又忧心忡忡地说：“前些日子河南岸那一仗打得邪乎，河桩要是投了军……”

    听哥这一说，王老宽沉不住气了：“哥，听人说，渡口要恢复摆渡了。到时咱俩过河一趟，你到北关看看‘油条张’，我到周围村子转转，打听打听河桩的下落。”

    就在一家人为河桩担心的时候，河桩已带队潜回河北。

    袭击鬼子巡逻队一战，抗日义勇队虽然有些损失，待他们亲如兄弟的孙连长也牺牲了，但弟兄们也经受了锻炼，有了真刀真枪实战的经验。因不遵命擅自出战，周营长受了处分，由营长降为连长。还要抓捕河桩，以共产党扰乱战局论罪，幸亏周营长及时送信，河桩才躲过一劫。河桩带着弟兄们逃离大庙，没着没落，心中说不出的苦闷。亏得乡亲们听说他们是打鬼子的，到哪个村子都能混顿饭吃。鬼子强攻永定河，河桩带着义勇队也参加了抵抗。那一仗异常惨烈，鬼子上有飞机，下有大炮，把守军阵地炸成一片火海。鬼子兵快要冲上堤岸的时候，周营长拔出大刀杀入敌阵，力尽而亡。守军抵挡不住，放弃阵地，向南溃退。河桩不敢跟着跑，带队逃进附近村子。这一仗义勇队又遭到重大损失，幸存下来的只有8个人。好在他们弹药不缺，一路上捡拾了不少被丢弃的枪弹。

    鬼子进入固安县城后，乡村里没了敌情，河桩们趁着天黑，又摸回原先住的大庙。大庙被炮火炸坍半边，殿堂里飘散着呛人的烟尘味儿。河桩找到油灯，幸好未被炸坏，里面还有残油，便划根洋火点燃了。昏暗的灯光照见地上铺的麦秸基本烧光了，苇席也烧得七零八落。大家坐在地上，情绪很是低落。河桩理解大家的心情，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下子没了七八个，任是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再说，眼前的局面，真是有点走投无路。沉默了一会儿，河桩开口问：“大家说说，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小鬼子把咱们糟害成这样，有一口气就跟他们拼！”二愣凶巴巴地说。

    “拼是一定得拼，咱们死了那么多人，这个仇不能不报。只是，国军不要咱们，咱们又没个落脚的地方，吃喝住就是个大事，总不能老这样东要一口西要一口的，那能坚持多久？”志刚是个沉稳人，想事深远，他知道河桩问话的意思。

    “他奶奶的！咱这不是成了古词里唱的：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了？”二愣暴躁的脾气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骂大街。

    “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咱有家，更有国！”冷不丁的，门外有人接了话头，吓得屋里人呼地站起来。河桩哗啦推弹上膛，大喝一声：“什么人？”

    外面的人轻轻笑两声：“兄弟，别紧张，是老朋友。”随着话音，一个人推门走进来。

    河桩把灯端到眼前，突然认出来：“是你？张卫大哥！”

    张卫用力拍着河桩的肩膀：“河桩兄弟，我说咱们还能见面嘛，看是不？这么快就见面了！”

    望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河桩把和张卫相遇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家的心一下放松了。

    “张大哥，黑灯瞎火的，你这是……？”河桩望着头戴礼帽，身着长衫，教书先生打扮的张卫诧异地问。

    “来找你们呀。”

    “找我们？我们可是打小鬼子的！”二愣望着张卫的打扮，有些看不起。

    “以为我不敢？”张卫轻轻一笑，“我就是来和你们一起打鬼子的！”

    “真的？”河桩兴奋起来，“我们正发愁往后的出路呢！”

    “这东跑西藏的，不是个长法。”志刚也慢悠悠地开了腔。

    “对，这位兄弟说的对，照眼下这个样儿肯定不行。”张卫朝志刚点点头，又指指二愣，“但也不像那位兄弟说的那样，有家难归有国难投。咱们有家呀：个人的家眼下是被小鬼子毁了，可如果全国的老百姓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大家，咱走到哪儿不都如鱼得水？咱们更有国呀：中国这么大，又有这么多抗日的英雄，小日本想灭亡中国，那就是小蛇吞大象。只要全国人民团结抗战，咱们不但能把小日本赶出去，而且能建设一个人人有衣穿有饭吃的新国家！”

    张卫的话让人们的情绪高涨起来。河桩由衷地说：“张大哥，你说得太好了！你肚里的韬略多，就领着我们干吧，我们听你的！”

    张卫郑重起来：“河桩兄弟，这些日子我就在固安附近，你们组建抗日义勇队，袭击鬼子的事，我都知道。你们这些兄弟都是好汉，都是抗日英雄。可是，光靠少数人硬拼不行。日本鬼子目前的力量很强大，武器也很精良，拼消耗我们肯定会吃亏，所以要讲策略。这策略就是广泛发动群众、武装群众，我们融入其中，四处出击，使鬼子顾头顾不了腚。时间一长，小日本自然顶不住。到时候咱来个大反攻，一下子就把他打出去了！”

    “好！张大哥这一说，我们心里更亮堂了。张大哥，你就说怎么干吧！”

    张卫仍是笑笑：“怎么干，放放再说。大家都饿了吧？走，吃饭去！”

    “吃饭？到哪儿吃饭？”河桩正为吃饭的事犯愁呢。

    张卫没说话，挥挥手往外走。

    河桩跟出门，见门外树荫里过来一个人，走到张卫跟前，低声说：“没有情况。”

    河桩一听，头嗡的一下大了，由于心情烦闷，竟忘了放哨。幸亏是张卫，若是鬼子，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张卫低低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前头走了。